这是一个发生在农村的悲剧故事,一个只有13岁的少年被卷入了杀人案中。尹某涛在农村长大,家庭背景不好,生活较为困苦。他曾是一名普通的学生,但某天,他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改变,成为了嫌疑人。本文将探讨尹某涛的背景和行为,以及这起未成年人杀童案的背后故事。
尹某涛的父亲在村中放牛,他对这件事也束手无策。(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/图)
作为一个母亲,陆贵华总是记得那个男孩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脸。
那是2023年7月29日下午,陆贵华与丈夫终于找到了失踪两天的11岁女儿阳琳,那个装着女儿遗体的行李袋漂在湘江中,被江边一株大树的枝丫勾住。夫妻俩在江边大哭。后来才知道,围观者中,藏着再次回到现场的嫌疑人,13岁。
她知道这个男孩,他叫尹某涛,是邻居老夫妇的外孙,两家素有往来。在寻找女儿的头两天,尹某涛曾主动来打过两次招呼。第一次,是夫妻俩刚从外地赶回来寻人,7月28日夜晚十点多,村里暗沉沉,男孩还没有睡觉,跑来问他们:“阳琳找到了没有?”得到否定答案后,男孩没吭气,径直离开了。次日下午一两点,他又跑来问同一句话:“阳琳找到了没有?”
这是行凶嫌犯在探问消息。村民事后才知道,在湖南省常宁市柏坊镇,有名未满14岁的男孩杀害邻居女童,抛尸湘江。真相两日后被发现,又过了数日在互联网上传开。目前嫌疑人已被警方控制,但关于这起未成年人杀童案的讨论仍在继续。
陆贵华了解到,案件发生在7月27日夜,女儿独自在家,被男孩尾随入室杀害。据警方转述,杀机产生于口角,嫌疑人称被害者“骂了他野种”。但这对被害者家属来说,是个不被接受的动机,“情况不属实”。
有家的“流浪儿”
湘江河畔,村落密集,尹某涛的外婆家藏在蜿蜒的山路后。顺着村里一条斜坡往上走,嫌疑人与被害者所在的两间屋子只隔着不到十米,两家老人仍在比邻而居,沉默生活,不再往来。8月7日,村民们在议论着这一悲剧,但走近男孩的外婆家,便立刻缄默不言。
眼前的是一栋二层砖房,比周围房屋矮了一截,门前堆着建材和砂石,一只黄狗在沙堆旁吠叫,尹某涛便是在这间屋子度过暑假的。男孩的外婆佝偻着身体,修剪门前那棵柚子树,带路的村民不明说她的身份,也不同她打招呼,只努努嘴,使了个眼色。
左边的黄色三层楼是阳琳爷爷奶奶家,右边的两层砖房是尹某涛外公外婆家。 (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/图)
“小姑娘的事儿,我是打死也不相信(是他做的)。”尹某涛的外婆客气地将南方周末记者请进家中,她称,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。自己的外孙和邻居家的女孩都喜欢“刷手机”,两家人此前素有往来,没闹过“意见”。
屋子里,灯光昏黄,少有家电,一台落地电风扇呼呼地吹着,老式电视机正播着当日的新闻。尹某涛的外公主动说,关于案情,他们什么也不知道,要等待警方调查。
尹某涛当晚的行迹被两个村民所目击。7月28日凌晨两点多,有给稻田抽水的村民看到,男孩在夜色中拖着一个大行李袋,往河边走去,反常的行为引起了大人的注意。村民问他,这么晚带着行李袋要去哪里?
男孩答,自己不小心把外公的衣服鞋子烧了,担心挨打,要悄悄拿去扔掉。
这是阳琳家属寻人的关键信息。他们走访各方发现,27日晚上9点多,阳琳还发了一条快手视频,和同学在评论区互动。11点多,同学再给她打视频电话,便没了回应。而一处邻居家的监控拍到,夜里1点32分,阳家的灯亮了,六分钟后又灭了。约一小时后,尹某涛带着行李袋出现在河边。得知这些,陆贵华心里隐隐不安,她要求尹某涛到河边指认丢袋子的位置,以作确认。男孩配合了,指完后离开。
尹某涛的外公说,女孩遗体被发现之前,外孙表现淡定,吃睡如常,吃完饭就上楼关门,在家里玩手机,还帮老两口割草喂鱼。出事那天,尹某涛很晚才回家。但外孙经常晚归,老人也已习以为常,没有多想。
“没得能力管他。”两位老人都这么强调。尹某涛的外公从沙发上拎起一个装满药品的塑料袋,递来一沓医院检查报告单说,自己七十多岁了,有尿毒症,每月都要复查,药费不菲,费用是家里“几个小孩子给凑的”,自顾不暇。
尹某涛的外婆在一旁补充,自己没读过什么书,没办法教导“道德上的事情”,只能保证他的基本生活,帮他洗洗衣服,做做饭,让他不要跟别人跑了,别丢了。她曾试过跟外孙沟通,问问他一天到晚抱着手机到底在玩些什么,但尹某涛只说一句“你用的是老人机,跟你讲你也不知道”。
“他也是个流浪儿。”尹某涛的外公叹了一口气。他说,尹某涛的父母是二婚,没领过结婚证。女方此前还有两个孩子,生了尹某涛没几年,双方爆发了矛盾,因此分开。为了两个要读大学的大孩子,尹某涛的母亲到外面打工,将小儿子交给尹某涛的父亲管。
他说,尹某涛8岁之后,就跟着父亲在村里生活,周末和寒暑假也会来外婆家小住,早早就当了住校生。即便在家,他的爸爸也管不到。他经常要玩手机,父亲不给玩,他就拿着手机到外面去。
初中舍友张昭曾意外见过尹某涛的父亲。那个男人看起来年龄很大,身材矮小,皮肤黝黑。当时是周六,不用上晚自习,几个舍友一起在离学校两三百米的商场逛街。男人见到尹某涛,就当头给了他一巴掌。张昭后来知道,那一巴掌可能是因为尹某涛“手脚不干净”,在店里偷拿东西,被他父亲看见了。张昭不感到惊讶,“他在宿舍又不是没偷过”。
顺着尹某涛外婆家门前的蜿蜒乡道再走三四公里,是尹某涛父亲居住的村庄,位置显得更偏远,各处家门紧闭,少有人烟。8月13日,南方周末记者见到尹某涛的父亲时,他正戴着一顶草帽,在村间小道上牧牛。他称,尹某涛主要是住在外婆家,只“礼拜天过来玩一下”,很多事情自己不清楚,“要调查的话,他外婆那里就是清楚的,自从他生下来,是和那个死掉的小孩一起玩大的”。
他指了指腿脚说,自己已经60岁了,原本是在城里搞基建的,但骨质增生动过手术,没办法干重活,六年前就放弃打工,回乡下务农,如今是养鸡为生。牧牛也是当下要务,没有时间,也不方便外出。
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,他管不了太多。尹某涛不到6岁时,就被他送去读小学。尹某涛的父亲伸手在肩膀处比划了一下,“那时候他个子高,一年级这么高的”。自小学三年级起,尹某涛开始住校,大部分时间待在学校。
“唯唯诺诺”的转学生
杀人消息在小城传开,初中群里同学们都在议论,那个新闻中的“尹某涛”是他吗?
尹某涛初一时的同窗陈斌发来一张旧照,是开运动会时老师拍的,里面的男孩寸头圆脸小眼睛,在阳光下皱着眉。
他在常宁市里的一家公立中学读初一和初二,中学距村子二十余公里。张昭称,选择这所离家很远的学校,也是因为“我们这学校便宜”,加住校费一学期3000元左右,一间宿舍住12个人。张昭看得出来,尹某涛家境不好,一周零花钱“大概也就20块”,只能偶尔买点辣条,顿顿食堂,很少下馆子。
在初三前,尹某涛没有手机。张昭对此印象尤深,有人偷偷在寝室打游戏,就算没有手机,尹某涛看着别人玩,也能看个通宵。有一次,他将一个平板电脑带到宿舍,“好像是偷他哥的,带过一次”。但没有手机卡,没有流量,宿舍也没人愿意给他开热点,玩不了网络游戏,只能玩玩不联网的小游戏。
升初三时,尹某涛转到镇上一所公立中学就读,没跟舍友们提前打招呼,就此失联。在案发的一个多月前,2023年6月15日的初三毕业合照上,尹某涛的头发长了不少,失去联络一年,张昭也“一眼就看出来了”,尹某涛与过去变化不大,个子不到1.7米,长得一张“小孩脸”,“(年龄上)他正好比我们小挺多的”。
在同学们的印象中,尹某涛的性格不算强势,甚至有些软弱,在班上平平无奇。
“以前跟我们(同个)寝室的人,知道他这个事之后都不相信。他平时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。”张昭给南方周末记者发来几张群聊截图,评价大多是“老实”“唯唯诺诺”。
张昭向南方周末记者提到,初一初二时,尹某涛曾遭受校园霸凌,同班的小混混总是骂他、欺负他,“因为他就是人太老实了”。
一次在去吃饭的路上,张昭看到尹某涛在小树林里挨打,许多人围着他,扇他巴掌,脸已经被扇肿了,他没哭,也不敢告诉老师。张昭听说,矛盾的起因是尹某涛拿走一个女生的身份证藏了起来,被女生的朋友们报复,但具体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。
转到新学校后,这个班上的生面孔一度让同学彭飞颇为忌惮,因为他听说,尹某涛“是打群架过来的”,感觉应该“挺狠”,“但久了之后,(发现)这个人是个没用的东西”。
彭飞自称脾气暴躁,曾和尹某涛发生过一次肢体冲突。两人都是住校生,同住一屋,当时整个男寝室的澡堂只有一间,供多人使用,尹某涛在里面洗澡,彭飞想进去,却发现门打不开,叫门也不应。
他误以为是尹某涛故意锁门,火气一下就上来了,等门再次打开,就扑了上去,“但是我单方面打他,他根本不敢动什么的,只敢在那里骂”。
尹某涛上学早,比同龄人年龄更小。两人相处了一年,彭飞对尹某涛的最大印象是稚气,不太通人情世故,有时会问没有分寸感的问题,显得不够成熟,“跟个小孩子一样,用我们常宁方言来说就是‘癫里癫气’的”。
人生的岔路口
低矮的砖房隔壁,那栋外表粉刷成干净鹅黄色的三层小楼住着阳琳的祖父母。一进门,有些坑洼的水泥地上,架着一口正在煮饭的锅,稍远些的地上,四条木凳、一张木桌、几口旧锅便算作餐厅。8月的常宁尤热,只能靠卧室的立式风扇带来些许凉意。
出事后,阳琳的父母四处奔忙,担心老人过度忧伤或自责,将阳琳的大伯叫了回来,专门负责照看与劝慰,“我妈每天晚上就坐在这里哭,有时心里不清醒,就喊‘阳琳你回来了’”。
阳琳爷爷奶奶家里的摆设。(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/图)
阳琳的奶奶时常想起最后几日的片段。7月27号晚上8点,她还在问孙女,明早想吃什么,预备一大早赶集去买。女孩想吃豆沙包,两人约定,买10个豆沙包,另买6个糖包,爷爷奶奶各吃一半。那是祖孙俩最后的对话。
这位74岁的老人瘦骨嶙峋,回忆时眼神飘向远方,神情忧伤。阳琳不与他们同住,每晚回到几十米外的家中休息,嘱咐一句“关灯关电”,女孩就回去睡觉了。
在这座山多地少的村子,成年人大多外出打工,孩子托付给家中老人照料。为了多赚些钱,阳琳的父亲与大伯在广东东莞一家鞋厂打工,母亲则去了广州电子厂做活儿,一家人分居多地,只能在晚上视频聊天,讲讲近况。
阳琳是奶奶一手带大的,为了让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,平日里,奶奶带着阳琳在镇上租房,就近上学。
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奖状,和一本字迹工整的练习册,念叨着,不管学校还是村里,人们都说女孩很听话,都喜欢她。阳琳会画画,画得非常好,还会出黑板报,粉笔字也写得好,跳舞更好,学校曾让她去常宁参加跳舞比赛。原本在11月底,这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将满12岁,开学读六年级。
至于尹某涛,刚刚初三毕业,8月20日方满14岁,犯案时属无刑事责任能力人。
这些学生原本要面临人生下一步的抉择:考高中,读职校,还是就此不再读书,出去打工。但在尹某涛班上,有许多“半放弃”状态的学生,少有通过读书出头的机会。按照其同班同学刘天的说法,除非学生打架“特别严重”会被叫到办公室,其他的,基本上不会管了。
彭飞是逃课的学生之一,他曾在上课的时间翻围墙出去抓螃蟹,身边还有其他“胆子比较大”的同学朋友。“其实以前那个班主任是会管我们的。如果是以前的班主任,我根本不敢这样子。”彭飞说,初三时他们换了个新班主任,“在教室里面天天说那种贬低我们的话。字面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好好学习,内涵是说我们这些农村的比不过城里的,因为他以前是在城里学校”。
彭飞变得越来越我行我素,不将老师放在眼里,动辄离开。尹某涛也是成绩不好的学生之一,但他不会离开教室,“他不敢像我这样子,他比较顽皮又比较老实”。
尹某涛曾经有过一小段“奋进时光”,但很快就放弃了。刘天的座位和尹某涛挨得很近,他注意到,尹某涛刚进班的头一两个星期,还是愿意听课的,学古诗词、文言文时会做笔记,早自习还会背课文。但此后的日子里,尹某涛总是趴在桌子上睡觉,“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是学了一段时间,突然发现学不进去,然后就没学了”。
这一年,他有了台旧手机。刘天曾见过他偷偷坐在教室刷短视频,插上有线耳机,戴上帽子遮住耳朵,拿衣服挡着光,让旁人看不见手机里的内容。手机壳掉了漆,屏幕上也有刮痕,“起码是三四年前的(款)了”。
快毕业的时候,尹某涛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组团,将所有书本收集在一起,拿去卖钱,还曾问彭飞要走了一些不用的书。因为收集的书本过重,他们特意拜托体育老师,开车送他们去废品站。
他没考上高中,站在人生的岔路口。尹某涛的外公说,家人们正在帮他谋划,找所职校学点技能。尹某涛的父亲听说,儿子想学汽修。但按照他的想法,接下来尹某涛该回家务农,“读书的话我没有钱了,他也出不去了”。
这个60岁的男人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泥淖。他埋怨儿子做错事,嘴上骂着“他死了要好一些”,转头又说“死掉的女的不是个好的”,他在公安局听说,是女孩骂了儿子,儿子“也是发着气的”。他甚至怪起了女孩的奶奶,为什么不将孩子照看得更紧一点。
他蹲在田埂边,手上攥着一条绳子,绳子的另一端拴着一头正在吃草的黑色耕牛,旁边还有一头出生两个月的小牛犊,不用绑绳子,也会亦步亦趋,跟着成牛。望着眼前两头牛,他说了句脏话,拖长了音哀叹:“我教这么个儿子,我一辈子完了。”
尹某涛的案件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和关注。这个案件让人深思,不仅是对于尹某涛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心理状态的关注,更是对整个社会对于未成年人的关心和教育体系的反思。希望通过对这个案件的讨论和研究,能够找到更好的方式来保护和教育未成年人,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。让我们一起为未来的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成长环境。
(除陆贵华外,受访者为化名)
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胡怡芹 韩艳燕
责编 何海宁